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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8 17:02


  番外如因如果(一)

  西江月

  湖上涟波微淡,枝头细雨翻浓,旧时人去影无踪,卧醒一痕残梦。

  拿与心花互戴,还须命里相逢,霎时候百代一空,看把姻缘拨弄。

  话说自太祖平定胡尘,开国固邦,励精治世,日勤不怠,已卅载有余,洪武
三十一年闰五月帝崩,建文君即位,大赦天下,厚德载民。却说吴中苏州府阊门
大街枫桥地面,有一人在此经商立业,此人姓温,名企良,因家中排行第四,小
字唤作四哥,青州府人氏,自幼攻书,后随父从商,下了江南。

  待到及冠,温企良辞了父兄,一路做客买卖,到了姑苏,做发了些生意,因
流连此间小桥流水,风光秀妍,九衢三市,往来频繁,遂在枫桥赁下一所二开间
的临街店面,凑够本钱开了家生药铺。

  温四哥年二十三岁时遇一良缘,与阊门内富户伍员外家的独女伍氏许下终身,
尔后择日行聘,六礼告备,娶了伍家娘子过门。这伍娘子时年十八,长得艳丽非
常,资容如画,一时间一对玉人情投意合,鸾凤和鸣,梦魂作伴。

  但道是好景不长,伍娘子产下一女,尚未满岁便早夭,洪武十九年六月十日
又诞下一女,起乳名夏儿。早是苏州府商业极盛,又近京畿,田赋繁重,太祖又
是极厌贪恶商的,大笔一挥将苏州府内许多世家豪富连家带口都赶散至长江以北。

  伍员外一家与奴仆十数人也在驱散列,唯伍娘子、贴身照顾伍娘子的乳母姜
妈妈、夏儿得以避祸,伍家临走暗将许多财物寄存在了女儿女婿手边。然夏儿三
岁那年,做娘的便因郁结成疾,撒手人寰了。

  时光荏苒,白马过隙,这日温企良下了码头,扛着一个鹿皮褡裢走到街上来,
临岸边、桥上挤满了摊贩,周围丁匠、佃农、脚夫、买卖人、小厮摩肩接踵,他
抬眼看见夹在两个米铺中间,一个显眼的荷叶、膏药、鲫鱼形状串好的木牌幌子
随风缓转,旁边竖招上写着「瑞仙堂各省地道药材齐备」。

  温企良走到生药铺的油漆牌匾底下,铺子里有一老一少两个伙计,老的张主
管正倚着朱红小柜记账,年轻的李主管在墙边清点药柜,看得出生意不算太好。

  张主管抬眼,道:「温官人可回了。」

  温企良见他立直身体,搁笔走到柜前,于是走近问道:「有事?」

  「前日有行商在铺里兜售龙脑冰片,只拿了样,收或不收,专等掌柜的裁定。」
说着他转向后边,喊了句:「李主管,拿货出来。」

  温企良俯身闻了闻药材,又低头仔细看了眼,点了点头,问道:「今日钞价
多少?」

  张主管把盛药的玻璃盅收到一旁,道:「一百四十一文。」温企良随即将身
上褡裢放到柜上,道:「这里面的田七、丹参、石斛都拿到后面打粉了罢。」说
着往店里边走,一掀后门布帘,进去了。

  宅子本是个二层二进的民房,前门被辟成了店铺,生药店后面的院子改成了
做工的棚屋,时刻传出臼杵喀啦喀啦和药碾子骨碌骨碌的声响,一棵桂花树从墙
角生长出来,芳气正扑鼻。过一圆拱院门,来到一狭小的天井下,四面都是粉白
墙和蝴蝶黑瓦屋檐,仅透出小片天色。正前方的是二层楼的正房,正房一楼是间
敞厅,左边是灶房,右边耳房里住着姜妈妈。天井的左边的西厢也是两层,上边
与正房有走马廊相连。东边厢房则是作仓库,一旁的厢耳是为茅司。

  温企良拐进西厢,还未登上胡梯,就已听到女孩儿清脆可人的笑声。他满心
欢喜,一把握住扶手的褐漆顶球,连跨三阶上去。

  「达达!」

  闻得声至,温企良急望进房门,见夏儿一推露台平坐的阑干,噔噔地朝自己
跑来,这女孩年才十二,刚挽起两侧鬟发,两边各以一支蝶停兰花银钗做固定,
白净净身上穿着天青色织锦主腰,外面罩一件透透的立领琵琶袖白纱长衫,下身
穿着淡藕色膝裤和一条绿地海棠绣纹马面裙。

  女孩虽还年幼,却已是一副清秀伶俐模样,眉如翠黛,眼如秋水,唇似樱桃,
笑靥似花,一跑动起来,雪颈旁披发翻动,青绿色裙裾飞扬,兔一般倏地钻进男
人怀中。

  温企良不停摩挲着女孩的脑袋,满脸都是笑,问道:「夏儿,思想爹不曾?」

  夏儿把头钻了出了,狡黠道:「爹爹,你试猜。」

  温企良作叹气状,从袖中摸出一本刻板印刷、玉扣纸线装而成的书本,说道:
「枉我还寻了本容与堂的《幽闺记》回来。」

  这时房里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走到温企良身后,仰身踮脚,替他除
下外套,只见她头上梳着两个丫髻,穿着素色暗花纱短衫、蓝色单裙。女孩双目
有神,顾盼灵动,嘴角含笑,却不说话,她比夏儿要大上一岁,名叫小铃。

  夏儿离开温企良的身体,看着他伸直双袖抖下衣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
埋怨道:「爹爹去了许多时了,这才来家。」

  小铃捧了衣服就往楼下去了,这时房里一只大白猫慢腾腾地挪了过来,在温
企良脚步打呼磨蹭,温企良蹲下一把揽住它的胸口,将它提至胸前。

  温企良问道:「在家做了甚么?」说话间大白猫往前扑腾,爬到了女孩怀中。

  「读书写字,」夏儿仰头思索一番,道,「和小铃姐吹笛下棋踢毬顽儿。」

  温企良朝露台看去,见一本合着的黄封书册,写着大字「花间集」,问道:
「读了甚么?唱个儿与爹听。」

  夏儿先是一笑,然后轻咳几声,摇晃脑袋唱了起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是韦端己的词?」

  女孩眼神明亮亮的,边捋着白猫的脊背,边说道:「爹爹知道?」

  「我记得一首诗,你听。」

  温企良于是吟道:「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

  夏儿眨巴着眼等他继续。

  「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金华。」

  「好么,爹爹笑话我。」

  夏儿撅着张嘴,退到一张藤制美人榻上坐下,这时小铃端着盏茶进了屋,放
到桌上,拿过来递与温企良,口中说道:「爹,姜妈妈问你吃了饭不曾。」

  「一会儿下去,小铃,坐着罢,不消服侍。」

  夏儿看着眼前忙碌的女孩,突然开口道:「我今日也教了小铃姐识字的。」

  温企良是普通市井人家,每个月除掉药铺伙计的月钱,本就没有闲散银两购
买家下人使的,只因当时在破庙口看见她伏在自己祖父的死躯旁大哭,于是带她
回家并让她改了温姓,权当给夏儿找个伴,作养女一般。

  温企良在桌旁的小圆凳上坐下,道:「你也向小铃学学怎么把家,好早与你
定个姻亲。

  小铃又端茶走到榻前,说道:「夏儿姐,吃茶。」

  夏儿也没动手去接,只手挠着后边的黄花梨木枕屏风上的工笔花绘图,呼着:
「我不嫁人!就在达达身边,一世也不出去。」

  姜妈妈顺着胡梯走了上来,手中提着饭菜笼盒,看了她一眼。小铃转回身,
忙抹得桌子干净,将白米饭、酱瓜茄、花笋干、蒸猪肉、糟鱼、醉蟹一通摆上桌。
温夏儿、温小铃两个挨排坐在一起,坐在温企良对面,三人动箸吃饭,女孩儿听
温企良说着路上见闻,或感叹或娇笑。

  吃到一半,听温企良又说起了「白蛇记」的故事,夏儿懒托着腮,说道:
「这故事爹爹讲过许多次的。」

  他挠了挠眉毛,道:「『苏小妹』呢?」

  夏儿和小铃齐声说:「也听过了。」

  「这个定没讲过,」温企良笑了笑,捋了捋袖子,开始讲道:「宋朝年间,
某年某月,汴梁城外有一小女,姓莘名瑶琴。七岁能诵,十岁能吟,到十二岁,
琴棋书画皆通。」说着温企良瞧了夏儿一眼,见两人听得很是认真。

  「时值金军侵入汴京,徽宗、钦宗被俘,满城破败,人皆携老扶幼,弃家逃
亡。瑶琴在乱中与爹娘走散,后被歹毒男子哄骗携至西湖边上,以五十两银钱卖
给鸨妈,自此误落风尘,堕入了花柳之地。」

  听到这里,夏儿圆睁着眼睛,轻手轻脚地走到温企良身旁,一径坐在他的大
腿上。温企良看了看她,见她眉毛凝在一起,既不忍,又好奇想听下去,又看了
看小铃,只见她将碗筷搁在一旁,也不吃了。

  「瑶琴姑娘长得标致,诗词作画、吹弹歌舞都可,一时成了临安的风流名物,
人称『花魁娘子』,多少富贵子弟带着厚礼以求一见,多少风雅人士书信往之以
求诗字。然瑶琴内心清高,直到十五岁还不曾破身。」

  「鸨妈性奸,为贪大财,一日用计灌醉了花魁娘子,将她送上某豪富员外的
床,一代良家遂遭轻薄。事后,瑶琴姑娘伤心欲绝,从此托病,不肯会客。这般
许多时,鸨妈请来一位能言善道的虔婆,虔婆知瑶琴早已有从良之意,便顺意而
为,劝说她多接宾客,一来藏下私钱,二来物色知心人,以求早日从良嫁出这烟
花地去。」

  大白猫绕过梳妆台,款款漫步过来,蹭了蹭夏儿的脚踝,女孩则专注于听故
事,竟毫无察觉。

  「花魁娘子思之有理,从此欣然接客,没日没夜,不得空闲,据传欲与之挨
香一晚,需白银十两,尚争抢不得。无价宝易求,有情郎难得,纵光阴流逝,无
一人合意。」

  小铃一边将鱼肉残羹划到地上,喊道:「雪姑过来。」起身后又对温企良说
道:「这故事我听过的。」

  此时已是酉时初,小铃收拾着桌上碗筷,大猫在地上舔食不停,温企良站了
起来要去寻衣服出门。

  夏儿从他腿上掉落下来,拉着他的衣袖问:「爹爹,讲完了?」

  「讲完了,」温企良摸了摸女孩的头,又从袖底下掏出三张五十文小钞,朝
小铃喊道,「小铃你过来,这些你收着,晚夕去巷口冯老三铺子里买些麻糖、定
胜、玉露之类,见到街市有葡萄、梨子果品也买些,你俩吃食,剩下的自拿着用。」

  小铃应诺一声,把钱收进腰瓶里去了。温企良下了楼,去混堂浴了身回来,
就在铺子里点账目到角楼鼓声响,后又在棚屋里翻晒药材、记录货单直至半夜。

  顺着花香,温企良掌着灯踱步进了院子,见姜妈妈正抓着抹布提着铜盆朝拱
门旁的大水缸走来。

  「妈妈,多累您照顾夏儿和小铃了。」

  「休说这种话,行走在此已是受你恩惠,吃也是你家的。你要是真替夏儿想,
着紧的再娶一房,咱家也不是穷的,讨个伉俪管理家事,倒不好么?」

  「我知道的。」

  随口应和着,他轻轻走上西厢的胡梯,推开门,用烛火照清了门边的脸盆架
和妆柜,两人已经睡了。他走进去,将烛灯放在木桌上,这时他看见有冷白的月
光从露台外洒进房内,他过去合上了露台前的龟背锦隔扇门,转头看见屏风和架
子床,床上挂着紫纱的帐幔,垂着银白色的帐钩,两个女孩姿势怪异地躺在昏暗
且朦胧的纱布后面,乌黑的头发交叠在一起,两人只盖着轻薄的锦被。

  温企良撩起帐幔的一角,看着夏儿侧着朝向床外酣睡,将右手扭在身下,半
张脸埋在小铃的臂弯中,只见,色若羊脂玉,静如寒江水,牛郎与织女,双星点
承泣。

  他坐在床畔,握住她的手。

           ***  ***  ***

  孟鹤跑了几步上前,抓住了孟企的手,有些羞涩地抬头瞅着他。然后女孩回
头看向另一边,伸出手去。魏妜环在她身后愣了愣,然后快步,靠近,牵上女孩
的手。

  三人踩着步行长街红白两色的方形地砖,从高高的花圃和坐满行人的公共长
椅旁走过,路边有着圣诞树造型的的金属伞架和银色的后现代主义雕塑。地砖湿
湿的,刚下过雨,孟鹤紧捏住孟企有些冰凉的手,前后挥了几下,然后松开,手
指交扣在一起。

  离开步行街,前方是商店、餐馆、酒吧挤挤挨挨的热闹街道,两侧是四到六
层楼高的房屋,往远处眺去,英文招牌和红绿灯后面出现了几个哥特式的尖顶,
还有一栋建筑上带着一个方形时钟。这边有许多红色砂岩建造的房屋,在连绵的
灰色低云下显得更红了些,也更加稳重,与雨后卸除光线滤镜的红叶一样。建筑
逐渐稀疏了起来,眼前出现了那座「建反了」的博物馆和大片草坪,「爸,魏姐
姐,来。」女孩领着两人绕建筑物走了半圈,来到藏在背后的博物馆正门,进到
旋转玻璃门里。

  孟鹤穿着深蓝色的丝绒连衣裙,颜色很衬她亮丽的白色皮肤,收腰的连衣裙
凸显出她的身体曲线,裙子的领口和袖口都有米白色的花边点缀。她头顶戴着酒
红色的郁金香帽,下身是黑色丝袜和亮黑色乐福鞋。

  博物馆无需入场费,走进去时,二楼的管风琴向整个场馆宣泄着悠扬流畅、
曲调灵动、层次丰富的民族音乐,正像水流一样泻在大理石地砖上,又在高深的
隔栅状穹顶反弹着回音,声音与声音互相交织,因时间差变得更加空灵。

  三人在馆内慢慢悠悠地逛了整整三个多小时,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欣赏着雕塑、
文物、动物标本、绘画等馆藏。

  「这是什么?」魏妜环身上穿着孟鹤的白底灰肩冲锋衣,听着讲解员用口音
浓重的方言说着一大串英语,指了指橱柜里的石板。

  「足迹……化石……」小鹤将讲解员的话简单翻译出来。

  魏妜环问:「谁的?」

  「鳄鱼,好像。」

  魏妜环点点头,仰头看起了一旁的巨角鹿骨架。

  「鹤,来这边。」

  孟企走到另一展厅的门口,对孟鹤挥了挥手。女孩踏着木地板轻跑过来,抿
着嘴朝他笑了一笑,眼前是各色食肉类、灵长类、偶蹄类、啮齿类等等无数动物
标本,以及还有些不存在或者已经灭绝生物的假想模型。

  「你喜欢看这些啊?」她说。

  「我以为你会喜欢呢?」

  女孩的身体靠着男人的手臂,下巴停留在他的肩膀上:「第一次来看的时候
还是挺激动的。」

  「看那个。」孟企指了指前面。

  「大熊熊吗?好可爱。」

  男人转过头来看她,问:「学习,累吗?」

  孟鹤轻轻摇了摇头,她重新留起的长发左右晃了晃:「没那么累。」

  等魏妜环走过来,孟鹤半蹲在白色大老虎的模型的前面,两手比着伸爪的手
势,张开嘴模仿老虎咆哮起来,逗得妇人咯咯直笑。

  「这边!」女孩跑向门外。

  穿过门是一个大展厅,上方吊着一架军绿涂装的「喷火LA198」英制战斗机,
底下是高大的长颈鹿、大象等动物的模型,与战斗机面朝一个方向迁徙着,看起
来像是某种后启示录风格电源里会出现的场景。

  从大厅的白色长阶走上二楼,还有好几个小展厅,排布着来自各国的盔甲收
藏、瓷器、象牙雕刻品等等,小展厅通过二楼的廊道相连,回廊墙壁上挂着印象
派、现代派、文艺复兴、浪漫主义、表现主义的名画。

  孟鹤见男人的视线被画作吸引,跨了一步往前,将手背在后面转了个圈,笑
了一下,又回到他的身边,说:「想起和你一起看画展了,好像还是昨天一样。」

  孟企刚想说什么,女孩将头转至一边。

  「魏姐姐!我们去看木乃伊!」

  魏妜环有些担忧地说道:「啊?是不是很恐怖啊,我害怕。」

  孟企看两人挽着手拐进一个展厅,他看了看一旁的墙上,似乎是毕加索还没
进入抽象时期时画的画。

  二楼的展区是按照国家地域划分的,看着古代手工艺品和远古的建筑遗迹的
一部分,巨大的彩绘玻璃窗,栩栩如生的中世纪雕塑,孟鹤与魏妜环饶有兴致地
穿行于展品之间,眼睛盯着五光十色的文物不放。

  孟企从孟鹤身后靠近,环住了女孩的腰,把她吓了一跳。她转过头来,低低
地嘟囔一声,垂下眼帘,与他轻轻一吻。

  「是不是累了?爸。」

  「还行。」他说。

  「国内这个时候都半夜了,你看魏姐姐,眼睛都睁不开了。」孟鹤指了指前
面不远处,盯着来自5000多年前的人工石球看的魏妜环,妇人的视线注意到了两
人,回过头来朝他俩笑笑,看起来脸上写满了困意。

  当地时间16点半,通知即将闭馆的音乐响了起来,三人在参观途中绕不知不
觉来到了博物馆的另一侧,这边也有个带上下楼梯的大展厅。

  「哎呀,吓我一跳。」魏妜环说着,清醒了一半。

  三人面前是数十个吊在空中的人头塑像,各自展现着喜怒哀乐之类的表情,
远远望去就好像是一大群只现出头颅的飞舞的幽灵。

  孟鹤笑吟吟地拉她走下楼梯,穿过大展厅中间展出的各式半身胸像,离开了
博物馆。

  孟鹤带着两人来到一家小旅馆前,向两人伸手,说:「护照。」

  女孩一个人先走进去,在柜台前和店员说了一通话,孟企和魏妜环听不懂,
只得在一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了门卡钥匙,三人走着楼梯来到旅馆三楼,如
果按国内的算法其实应该是四楼。她打开了房门。

  孟企瞅了瞅她,又瞅了瞅还在楼梯口的魏妜环,问孟鹤:「只开一间房?」

  「是啊,省点钱不好吗?」孟鹤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孟企眼睛瞪得老大,压低声音问:「你让我俩住一起?」

  「我们三个一起。」女孩邪邪地笑了笑。

  「不是,你今天不回去宿舍?」

  「是啊,担心你们俩。」女孩推开门,一半身子走了进去。

  「担心我俩乱来?那就别……」

  魏妜环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两人身旁,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孟鹤的双手,
三人面面相觑好一会。

  「不行,我得单独住一间。」魏妜环表情慌张地说。

  孟鹤翻了翻眼白,像是理所当然,说:「看吧,我就是担心这个,我一走你
俩就得乱花钱。」

  孟企正欲回嘴。

  孟鹤一把拉住魏妜环,用力拽着她:「魏姐姐!我们睡一张床。快进来。」

  番外如因如果(二)

  这日,温企良背着个手在生药铺的外堂急走来急走去,一连几位要上门的客
人见这阵势,直吓得不敢入内。

  老主管长叹一口气道:「掌柜的可为何事忧烦?」

  一旁李主管弯着腰提着笤帚在扫地,猛一转头,人就挡在了温四哥面前,口
中高低起伏道:「圣人一月之内连削三王,废为庶人,嗟叹嗟叹!」

  温企良瞅他一眼,摆头示意他走过去些,极没好气道:「皇亲叔侄阋墙生隙,
干咱布衣甚事?」

  李主管两手捏了捏帚柄,悻悻地应诺一声。

  温企良停了一会儿,又道:「昨日有一家来问小女的亲。」

  老张略一思索,忙问:「小小姐尚未及笄的,莫不急耶?」

  温企良道:「正是这般,我权且回拒了。」

  李主管插嘴问道:「是哪一家,这等不晓事的?」

  温企良一屁股坐在堂前的檀木官帽椅上,捋袖扶额,叹道:「是咱府卫的指
挥佥事,严常兴。」

  张主管听了一惊,笔都掉在了笔架旁,问:「掌柜的,真个?可是那个江阴
侯的外甥,严佥事?」老主管定了定神,又道:「虽是军户,倒委的是富贵,只
是这门不当户不对,小姐年纪又小,不十分好。」

  温企良一拍手,「怎的好?可是来!他要讨小女做第二房妾。」

  说着他站起身,急急巴巴地走到后边去了。

  时是四月,花日渐落,风日渐暖,一进院里就听见廊间雏鸟尖啼待哺之声,
姜妈妈在院子中间搁了两条长凳,上面搭了个一人宽的大簸箕,上面晒满碧绿的
桑叶。

  温企良跨进院门,见到妈妈,冲其摇了摇头,姜妈妈会了意,继续干活去了。

  不远处青瓦堆成的矮台上,夏儿、小铃正和西边角门过来两个邻居的媳妇子
坐在一起,做这针指绣活,温企良对夏儿招了招手,道:「夏儿,来,爹有话。」
然后抬脚去了楼上。

  二楼露台外,温企良站在檐柱旁,失神地远眺西北面。

  「爹爹?」

  夏儿从自己房中探出头来,咬着湖水绿短衫的袖口儿,只顾打眼瞧着他。

  温企良无言,等她走近,手握住小女的两只葱般纤手,问:「夏儿,你与爹
说,你日日在这西楼上,见公子贵人经过的也不少了,可曾有心下喜欢的?」

  夏儿微一颦眉,缓缓摇头,后欠身蹲下,将头轻枕在温企良膝上,幽怨道:
「爹爹,夏儿非嫁人不可么?」

  「女大不中留,街坊耻笑耳。」

  女孩俏丽的脸仍半埋在父亲腿上,微动,扬起一对清澄的秋波竭力看向他,
以雏鸟般稚嫩的尖啼之音道:「达达,奴要嫁你!」

  温企良一时失语,轻抚她散碎刘海儿下的秀额道:「我的小冤家!折杀你爹
了。」

  夏儿倏抬起头,炯亮的目光追着温企良的视线,道:「爹不爱女儿么?」

  他转过头看着女孩,启口道:「不是这般说,历朝父女通婚者,皆死罪……」

  夏儿起身往一旁平坐,将手穿过阑干,倚身远眺一片翠碧的上塘河,一头乌
丝被风卷动。她轻笑,缓缓道:「禽鸟尚且择木而栖,夏儿却似穷猿投林。」

  温企良静静地看着她,道:「夏儿,你这等的容貌才学,少不得嫁一位举人
贡士。」

  女孩转身背对他,一只手搓着雪姑的头顶,道着:「女儿不晓得什么举人,
什么贡士,只见过爹一个男人。」

  「你时日还长。」

  「姜妈妈说我若嫁给严家,铺子生意可好上倍余。」

  「夏儿,那严老头已经四十岁有余了,字也不识得的,何必趋奉他家?」

  正说着,房内传来一声动响,小铃走了上来,温企良抬眼看了看她,招手她
来道:「爹再给你俩说个故事。」

  温企良待两人并排坐好,开口道:「也是临安城,时年不可知,在众安桥下
有一卖油少年,只一十七岁,名叫朱重。朱重自小就知忠厚做得生意,走街串坊
卖油,油也好价又宽,众人也都单爱在他那买油。朱重俭吃俭用,每日攒些利息,
也就此般过着。」

  「这一日,朱重打那西湖畔过,见一不大之院,有一貌美女郎正倚在门首,
送男客离开,原来女的是极有名的烟花女子,生的何等容姿卓绝,体态轻盈,看
得朱重一眼就痴心了。」

  「但这美娘子在临安盛名远播,岂是他这一卖油小经纪可垂涎的,朱重思恼
着回了家。自此日起,朱重便时常提着油担走湖畔经过,走动勤了,也进院中卖
油,有一日没一日地远望那美娘子,缓相思之渴。」

  温企良看了一眼二女,很快便移开目光,一捉袖,前倾身继续说道:「时光
迅速,朱小官日夜攒将卖油钱,不觉一年有余,倒也攒下个十几两银子。这日朱
重打定主意,要去院里宿她一夜,旋走进一家倾银铺里,倾了大小两锭银子,又
用碎银置了头巾净袜,绸缎衣服,打扮得齐齐整整。」

  「朱重来到院中,两锭银子挥霍下去,鸨妈见钱眼开,陪着笑就安排上了。
哪可知美娘子朝欢暮乐惯了,尽日里陪的都是王孙公子、富室豪家,怕玷了芳名,
不愿接这朱重,连着一月谎称不得工夫。」

  「也是一日,朱重做了大半日买卖,这晚又来院中探信,知美娘子会宴去了
不曾回,就在外房吃酒用饭等着。等到二更天时分,美娘子果回了,吃得大醉,
进了卧房,也不卸头,倒身上床,和衣睡了。朱重见美娘子睡得熟了,要来一壶
热茶,为她盖上锦被,只捱在她身边不睡。」

  「美娘子睡到半夜,骨碌坐起来,打哕要吐,朱重抚摩其背,将自己道袍袖
子张开承其腌臜,又倒暖茶与美娘子漱口。毕了,美娘子复睡下,朱重脱了道袍,
放在地上,又上床倚着美娘子,无事过了一夜。」

  听着,小铃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好痴心的人。」夏儿看了看她,将手
盖在小铃手上,目光示意温企良继续讲下去。

  「美娘子一觉醒来,惊见枕侧躺一男人,心想好个妈子,又趁我酒醉放人进
来共寝,再打眼一瞧这人竟是卖油的朱重,心中厌恶之情复盛。美娘子正欲发作,
却见自己身上衣着完好,发髻也不曾乱了一分,心中煞是奇怪。这时朱重也醒了,
她便问夜来有何事发生,可曾吐过,朱重据实以报,当下令美娘子心感暖意,只
道眼前是个志诚忠厚之人,一改此前成见。」

  「辞了朱重,美娘子连着想了朱重几日,想那夜两人如一般夫妻同卧,得其
问寒怜疼,心下怅然,终不见朱重再来。」

  言毕,温企良伸手招夏儿靠近。

  「爹,朱小官去了哪里?何不再来与美娘子相会?」

  「世事难料,也许是不得空,或只是缘尽。」

  「夏儿不懂。」

  「你问小铃。」温企良抓起一旁小铃的手。

  夏儿朝她看了过去,小铃笑了一下,道:「有情郎难得,爹让姐姐慢慢地等
心上人。」

  温企良插言道:「爹不想你得宠时吃人拈酸,失宠时独守房中,一辈子不得
畅意。」

  女孩沉思许久:「既是缘尽了,再无心上人,鸡狗亦得将,又有何不同。」

  当下无话,夏儿和小铃两人去楼下浣洗衣物去了。

  白马过隙,光阴飞逝,夏儿生日已过,传燕王于北方起兵,时日又近一年中
秋,打这月起严家催命似的遣媒人来,温企良以夏儿年幼为由推拒数次,无果,
可谓是:媒婆急走入,门槛频踏阙,定情书飞至,尺牍山满案。

  每隔几日,严家抬运来的彩礼逐次加重,急得温企良焦头烂额,只得将铺子
关门数日,假托佳节探亲团聚。

  这日,严家又请同住枫桥大街卖糖粥的刘婆前去说媒,刘婆从邻居角门走入
温家,来到主厅与温企良说得不可开交。

  温小铃想着夏儿午饭也不吃,就拿着花饼上楼来陪她,只见夏儿落落地坐在
床帐里,披散着一头乌发,纤手后撑,下颌高抬,仰头沉思。

  「小铃姐。」她喃道。

  「夏儿姐,吃个桂花酥饼罢。」

  「我嫁了人,几时还能见你和爹爹?」

  「夏儿姐嫁人,我就做侍婢陪嫁。」

  夏儿一骨碌从床上下来,走到小铃跟前,握着她的手道:「小铃姐好生照看
爹,多识字读书,爹自会许个好人家与你。」

  「夏儿姐……」

  温夏儿从背后掏出一封书帖和一根银钗子,放到小铃手中,道:「替我递与
爹则个。」

  小铃和她抹泪相拥一会儿,独自下了楼来,听得刘婆和温企良在堂上坐着,
姜妈妈奉了茶走到一旁。

  「刘婆婆莫说了,拙女过了今年六月才十三岁,未到适婚年纪,举止粗野,
也没甚本事,恐遭大户人笑话。

  「温大官人怎恁说,俺们这片地儿那个不知温家小娘子,多标致的人儿,年
纪也不小了,来潮没?过个三五年,也能给严家生个……」

  小铃在屋外唤了姜妈妈一声,姜妈妈听见走了出来,接过书帖和钗子,先是
一愣,抬脸问道:小姐肯了?」

  小铃没回话,绕墙往后边去了。

  姜妈妈将物件交到温企良手中,他深深皱着眉,打开书帖,上面是一首七律,
写道:

  二六年韶未有忧,春心未艾那知秋。

  娥眉懒画辞铜镜,玉手闲扶上小楼。

  燕入深闺闻妾叹,情来近怯见君愁。

  姮娥若有来生愿,霞帔添身凤戴头。

  温企良读完,低头束手,叹了又叹,孑然站了一刻有余,不知何时银钗从手
中滑脱落地。

  姜妈妈忙从地上拾起钗子,递回温企良,温企良看了她一眼,漠然地将书帖
放到姜妈手中。

  姜妈妈会了意,将信物和书帖转交与刘婆,喜得刘婆一时直捣头,口中喋喋
地说道:好了,好了!」

  温企良回过头对她说道:「止一要求,你上覆严家,若得应允,小女便嫁。」

  「是何要求,官人请说无妨。」

  「待小女十四而笈以后来娶,再无二话。」

  「这……好说,我再讨个生辰八字回去。」

  「小女是丙寅年生,乙未月甲午日,乙亥时分诞。」

  「是何名?可曾起表字?」

  温企良迟疑半晌,看着刘婆哽了哽道:「闺名夏儿,单一字,鹤。」

           ***  ***  ***

  「鹤,」魏妜环将贴着许多贴纸的迷你行李箱放在腿前,低头坐在宾馆房间
内三张中的一张床上,口中不停说着,「我不该来的,不该来的,真的……」

  孟鹤走了过去,从她手中拿过行李箱,下一秒魏妜环就攫住了女孩的手臂,
盯着女孩的脸,面带恳切地说:「小鹤,我单独开一间吧。」

  女孩的眼睛朝上转了转,笑着抽回手,蹲在地上打开了行李箱,问着:「魏
姐姐先洗?还是?」边说边从箱子里拿起一条白色带褶边的内裤左看右看。

  魏妜环脸腾地红了,忙伸手抢过内裤,又快速从行李箱里抓起一件文胸,口
中说着「我去洗澡」,朝着洗手间走去了。

  「你阿姨对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孟企见魏妜环走了,对着孟鹤来了一句。
他背靠着窗,看着女孩的眼中尽是怀念。

  「爸,」女孩听见声音,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走去,「我好想你,爸,好想你
啊。」

  女孩的双臂穿过他的腋下,紧紧地环住男人的身体。她穿着鞋大概有162厘米
高,没法埋进他的胸膛里,遂将头一歪,鼻梁刮过他的脖子,尽情地吸着他的气
味。

  「夸张了吧,最近不是每天都视频吗?」孟企抱住她,不自禁地将她高举,
发现她娇若无骨地偎着自己,她的身体竟如此柔软,与记忆中他多次将她抱举到
空中时的感觉有些不同,虽然轻盈依旧,但内里变了,仿佛原本那种不愿弯折、
急切着回弹的硬芯没有了。

  「那不一样嘛,我都没想到你们真的会来。」

  「差点就不来了。」孟企说,将她放了下来。

  「为什么?」孟鹤脸上的温柔表情突然消退,有些不解和沮丧地问道。

  「你不是一直说你一个人没事,很高冷的样子。」说着孟企模仿起女孩眯眼、
左右摇动下巴的动作。

  孟鹤笑了起来,用手捶动男人的后背。

  「我装的……你就不想我?」

  「想,我怕你已经没那么喜欢爸爸了,」男人说着,见女孩一会儿闻他左脸,
一会儿闻他右耳,「哎,你怎么像只猫一样?」

  「不知道,一见到你就忍不住了。」她抬起头,用有点楚楚可怜、泛着光的
视线迎向他。

  「一点都没变,宝贝,你还是那个小鹤。」

  女孩闭上眼睛,微微笑着,脸颊的轮廓圆润尖俏,美得让他止住呼吸。

  「爸,Kiss me。」

  孟企这才明白自己忍耐够久了,对着她闪着微光的双唇咬了下去。

  他摸着她的垂直的长发,攀上她的脖颈,手指插进女孩后脑勺的头发中,她
的身体触电般一软,头仰得更高了,舌头伸进了他的口中,摩擦着,亲吮着,颤
抖着。分开时,两人喘着息,眼神错开一下,然后重新对视在一起。孟鹤伸手到
自己身前,不大的手掌张开覆在男人的下腹部,摸着裤子底下那个向上直起的硬
物。她闭眼将脸贴在了他的锁骨上。

  孟企松开了怀抱,拂开她的手,抓着它捧至自己胸口:「对了,鹤,你晚饭
怎么办?吃什么?」

  她愣了一下,说:「去趟超市,陪我?」

  孟企摸着女孩的手,正欲点头,突然说道:「鹤,你的手背?」

  她本该光滑湿润的小手手背,如今摸起来的感觉有些沙沙的,仔细看下去还
能看见受损发白的角质,孟企又抓住她的四根手指,发现不长、粉红且有光泽指
甲底下,无名指和食指的甲床游离线有点凹陷。

  「嗯?没啥特别的啊,」女孩缩手,「我们快走吧。」

  「肥皂用多了吧,洗衣服怎么不戴手套?」

  孟鹤左手握着右手,抿嘴看着卫生间的方向,接着打眼瞟了他几下,说:
「一般都会戴的啦,前段时间衣服换得勤,洗得多了,手套摘了再戴也不方便,
就一两次……」

  「衣服多怎么不用洗衣机呢?」

  「这边用一次洗衣机还挺贵的,沾了汗的衣服又不能攒着。」

  「涂护手霜,好吗?碱会破坏皮肤表面的保护,对了。」孟企说着,拉出桌
旁的银色大行李箱,打开,将最上面的两套换洗内衣衬衣丢在最近的床上,露出
了箱子里各种瓶罐和大小盒子。

  「不给你带的话,你自己肯定不会去买这些东西,还有这,你要的笔和本子。」

  孟企递过来三个未拆掉塑封的长纸盒和四本四开的速写本,三个纸盒的外包
装各不相同,可以看出里面分别都是护手霜、防晒霜、护肤面霜。速写本有着不
同封面,最顶上的一本黑色背景里的鹿角图案煞是好看。

  小鹤蹲下来,从他手里接过那满满一捧东西,低头看时,发现还有几支同款
或不同款的护肤品躺在行李箱里,以及几罐调味料、散装和礼盒装的糕饼、真空
包装的烤鱼片和粽子、一瓶桂花蜂蜜、几本笔记本、成捆的铅笔和马克笔、一对
毛线袜子等等,甚至还有在飞机上免税买的一瓶威士忌,此外还有很多乍一看不
清楚内容的包装。她的眼睛有点湿了,把手上东西放回箱子里不说话。

  「我们走吧。」孟企说。

  他让行李箱敞开放着,拉着女孩动身,两人进屋后都曾没脱鞋,很快地离开
了房间并将门轻轻锁上。

  孟企停在门口说:「我们给魏阿姨留个话。」女孩点点头,拿出手机给魏妜
环发了条消息,然后两人乘电梯下楼,在前台多要了一张房卡,出了酒店。

  孟鹤定的酒店离博物馆不到500米,她朝那边看了一眼,见最后一缕阳光从尖
顶上褪去,天空深处呈现明晰的蓝色,越往地平线方向变得越白,一抹淡橙的晚
霞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她拉着他朝博物馆的反方向走,起初孟企是被拖着脚步
向前的,一会儿后他快步走了上去,肩膀与肩膀挨在一起,他的手挤捏着她的手
指根部,像是在对她发起交谈的讯号。

  孟企看了看她的侧脸,一起一落的黑发底下旖旎温润的脸蛋毫无表情,他知
道那是小鹤在想事情,也可能是有点生气,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敏感地察觉
到她的敏感,发觉在自己检查她手背后她就变得有些寡言,想必是自己惹她不愉
快了,他自己也不敢确信,一方面是小鹤长大后不再把所有事都写在脸上,另一
方面是孟企缺席了她生命中的四年时间,他猛然感到他对她的不熟悉已成了一道
长达四光年的鸿沟,这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鹤,你定的房间多少一晚?」

  女孩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回应:「嗯……」

  「卡里零钱还够吗?上ATM再转一点?」

  「不用担心,好吗?爸爸。」

  她加重了「爸爸」两字的音量,看着孟企,思绪好像要从眉间溢出。

  孟企停下脚步,拽得她的手平举在空中,她甩头回看,外表不那么年轻的男
人踏步上前,一手捧住少女的脸颊,毫无顾忌地在老街的人行道上、来去的行人
间、东南亚料理的饭馆前对她深情一吻,引来不少人的注目。分开后,她害羞地
将头撇向一边,娇嗔道:「一喊你爸爸你就亲我,还好他们都听不懂。」

  孟企笑了,看见女孩脸上的表情已经柔和了不少。他鼓足勇气,装作像过去
那样毫无顾虑地和她聊天,越是这样,越感难受:「你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呢?」

  「能有什么,反正不是你。」她白了他一眼,嘴角却是翘着的。

  「你在大学找男朋友了?还是高中时候就谈了?」

  「傻了吧你,要是有男朋友还能和你这么腻歪?」

  「我知道没有,这几年难道就没遇到比爸爸更好的?」

  「谁知道呢,整个高中我只想着学习,考试,然后离开那里。」孟鹤说着,
拉着孟企快步走。

  「爸伤你太深了是吧……」

  「到了,这里。」

  两人只沿着街走了一会儿,途经两家酒吧、一家牙医、邮局和雕像,就到了
那家黄砖墙、红底橘白两色字体招牌的小超市,超市比起国内的便利店要大一些,
但占地面积远不及大型商超,玻璃门上贴着「周一至周日早7点至晚11点营业」和
「烘焙、果蔬、肉奶供应」的英文。走进门,脚边就是购物篮,右侧是收银区,
目之所及是一排排分类严格的货架,排列方式和过道宽度都与超市里的一致,货
架上也算是商品百货一应俱全。

  孟鹤提起塑料购物篮的把手,半走半跑地朝里面的货架走去。孟企跨步跟上
她的步伐,同时左右打量:熟悉的大理石地砖、高层钢制货架、玻璃拉门冷柜,
都给他一种这儿和国内没什么区别的感觉,只是那身边全是读不出名字的商品,
让他无奈地将视线收回至孟鹤身上。

  见她停在了饮料区的货架前,小而精致的脸蛋微微扬起,认真并沉默地来回
比对着货物,他松开男人的手,改用胳膊环着他的手臂,不一会儿她有了主意,
从架子上拎下半打装的纯净水,铺在了购物篮的底部。

  孟企从她手中拿过购物篮,这一举动令她转头看了过来。她迎着男人柔和的
目光,抿抿嘴,极细微地嘟囔了一句:「你啊……」

  她挽着他又走过水果区,拿了塑封包装好的一包苹果,接着又在乳制品柜子
拎了一瓶4品脱、绿色瓶盖的半脱脂牛奶,然后信步,从货架上扫下袋装咖啡、芝
士片、樱桃果酱、黑巧克力。

  孟企知道她挑的基本上都是红色标价的折扣商品,他聪敏的女儿料定孟企会
抢着去结账,他也大致猜到了女孩今晚打算用什么解决晚餐。孟企在她耳边说了
句:「爸去看看明天路上需要些什么。」说着有些不舍地抽出手来,又原地站了
一会儿,然后朝出口方向走了。

  「嗯。」她在他身后回答。

  他来到靠门一排的展示柜、女孩瞧都没瞧的零食货架,拿上孟鹤以前喜欢蜂
蜜芥末口味薯片、小熊软糖、草莓味的酸奶饼干。他还是保持着和魏妜环商量好
的做法,即在小鹤面前花钱大手大脚一点。孟企绕到速食区,从挤满视线的英文
中分辨出他认识的单词,挑了这家超市自营品牌的袋装速食:牛肉千层面、火腿
蘑菇马斯卡彭奶酪披萨,又拿了盒近半升的冰淇淋,接着四处找寻着孟鹤的身影。

  孟企在烘焙品货架旁发现了那个身穿深蓝色连身短裙的女孩,她黑色的长发
在橘黄色顶灯的照耀下有着两层光晕,披在暗色的连衣裙上,裙子的丝绒布料反
着明亮的光,将她腰部缩入的褶裥与臀部的圆滑轮廓凸显了出来,让她的背影看
起来有着曲颈花瓶般的弧线美,绝不可能错认。

  她抱着装有杏仁可颂、长条切片面包、黄油曲奇的牛皮纸袋,盯着左手手腕
上的手表,不等孟企招呼,她已回头,脸上带着轻松,露着牙齿笑着。

  「等会儿试试这家的面包,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是嘛。」

  「啊,你怎么买这么多?爸也肚子饿了?」女孩俯身在装得满满当当的购物
篮里仔细翻拣。

  「嗯。」孟企说着,然后笑了出来,因为孟鹤拿起冰淇淋一脸坏笑地看着自
己。「怎么了,爸还小呢。」

  「吃得完么你……」女孩笑着把它放回篮子,突然她皱起眉,拎出那袋速食
披萨,说:「啊,这个,放回去,你快放回去。」

  「为啥,魏阿姨说不定也饿了,都拿来了,就买了吧。」

  「这个……难吃,快放回去……」

  「哦。」

  孟企将它放回货架后回来,见孟鹤飞快地用拇指挠了挠额头,说:「爸,你
行李箱里都是给我带的东西?」

  「也不都是我的,有魏阿姨给你买的,还有张茗她们也让我给你带了礼物来。」

  孟企一边说着,一边越过女孩,从她身后拿起一袋葡萄干贝果,一扎巧克力
芝士蛋糕,一个洒满瓜子的蜂蜜卷。

  「真要买这么多?」

  「嗯,想看看自己做的哪里比不上。」

  女孩听了,使劲睁圆双眼,歪头说:「其实7点以后会有清货折扣,会便宜点。」

  「有这回事?现在几点。」

  「刚过6点吧。」

  「算了,待会儿也没空再下来一趟。」说着他拎起购物篮,重量还行,心想
也是时候回酒店了,对她伸出一只手。

  「嗯?」孟鹤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里。

  「难得见你,想和你在一起,每分钟都不想浪费。」

  「傻……瓜……」

  孟企紧紧抓住她的手,十指牢牢扣住,见她埋头看着脚尖,见她只手抵在嘴
边,他如何不痴迷,只觉心潮澎涌,无数话语在脑中旋转,最终都变成一个「爱」
字。他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开口叫她。

  「鹤。」

  「啊?」

  「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抬头凝视着男人,眼睛中的光芒惊人地闪烁着,她鼓着嘴,正要开口,一
个顾客走近两人并挑选起木架上的烘焙品。

  孟企提着小鹤的手往空中一转,由于两人交握的同是左手,因此从面对面到
肩并肩后,孟企的手自然地搂在她的腰上,两人就这样握手依偎着快步离开。

  被打断后孟鹤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慢慢地走过了熟食区和调味料区,她突然
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是想早点工作,这专业挺好就
业的。」

  「不是,我是说你回国吗?」

  「你想我回去?」

  「想。」

  两人走到自助结账台前,孟鹤操作了一下触控屏,转头用足已穿透他的清澈
目光盯着男人看:「真的?我不怎么信。」

  「爸在你心里已经这么没信用了吗?」他挠挠眉毛,把购物篮里的商品一件
一件放到扫描器下。

  女孩从孟企背后绕到他的右边,扯下塑料袋放在称重台上,低着头不停地从
他手中接过商品,说了句:「你丢下我整整三次了耶,是傻子也该开窍了。」

  「你有这的会员卡吗?」

  「没,我只有那家德国超市的卡。」

  孟企点点头,双手捧着整包的纯净水放到台子上:「你不就是小傻瓜吗?你
怎么就喜欢上我这个……老男人?」

  「臭老爸,还不都是你,我有Electra情结可能都是你害的。」

  自助结账机轻轻响了一声,孟企看了眼计价,也就花了20英镑,他一边掏出
口袋里的纸币,一边把脸凑向女孩。

  「厄……什么?」

  「别管啦,就是恋你,懂吗?」

  孟企停下动作,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撅起了嘴,孟企靠了过去,
亲在她的两颗泪痣上。

  出超市时天已全暗,金星在藏蓝色的夜空一角显眼地放着光,孟企脸上显得
有些幸福和满足,一时忘了追问问题的回答。

  「话说回来,爸,我好像感觉你性格上有点缺陷,从小被你耳濡目染。」

  「那当然了,爸爸是普通人嘛。」

  「不,你可一点都不普通,」孟鹤从他手中夺过装面包和零食的塑料袋,
「有人说过你很强欲吗?不是强求别人的那种,而是对内的强压,你总是不停地
牺牲自己,好让所有人都看着你,认同你,被你俘获。」

  「好像确实被说过,那和这样的我,处着会很辛苦吗?」

  「还没到辛苦的时候你就离开我了!」说话时她一脸不忿,看起来认真得惹
人心疼。

  「但你总算能冷静下来,好好看清我了是吧?」

  「你看,你又想要我理解你了,你有什么苦衷能比我更重要?」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孟企叹气,「你像我,鹤,有的时候,我看着你就
像在看镜子一样。」

  「有时候我多想你停在13岁的那个夏天,一直是少女的模样。」

  并不像往常那样,女孩意外地沉默了,把塑料袋甩得沙沙作响。

  「是这边吗?」

  「嗯。」

  两人在酒吧门口拐了弯,朝着粗石板路的巷子走了进去,孟鹤回眸看着墙根、
路灯柱上抽象的文字涂鸦,灯光下,她又看了看身旁男人坚厚的身体。

  「我以前以为,爸和我都是那种不计后果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船到桥头
自然直,现在想想很可能并不是。」

  「不是吗?」孟企收回看向右侧楼层的目光。

  「你总是嘴上说说,但轮到自己时从来不是。」

  「不可能不谨慎的,养孩子也是,和你在一起也是,」孟企松开与她交握的
手,改成包裹住她的整个手背,「对爸来说有时候不需要更进一步,你永远都是
我的宝贝。」

  「既然都开始了,你为什么不好好和我走到最后呢?」她发问,眉毛拧在一
起。

  「我实在不忍心看你每次都会受这么多的伤。」他轻搓女孩的指根。

  孟鹤不听则已,一听,眉头更皱了两下,抽回手扭开脸,口中说道:「孟企,
你是想让我跟你回去呢?还是吵一架然后不见面了?」

  孟企在她面前稍微俯下身子,轻搂她的后腰,注视着她,凝望着她。

  「小……可爱,小可爱,你觉得呢?」

  女孩把双眼垂地低低的,用极轻的声音回答他:「当然是和你回去,但是还
缺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轮到他愣住了,半晌才说:「是什么?」

  「先不说了,我们上楼吧。」

  「啊,鹤,这边有教堂吗?」

  「有很多啊,怎么了?」

  「嗯……魏阿姨说想去看看。」

  酒店房间是一间家庭房,三张床,一张放置在窗边的墙角,另外两张平行地
横在房间中间,床头贴侧边墙。魏妜环此时裹着浴袍躺在离窗最远的床上,在印
着繁复古典花纹的被子底下睡得极为安稳。她刚吹干的头发像细小波浪辐射着朝
外散开在枕头上,双手伸出被子,放在脸边不远的地方,她的脸像小鹤那样,属
于轮廓不太明显的类型,此时正被身后的床头灯轻轻照拂,在左颊形成模糊的带
状分界线,如同晨昏分割,如同月之未满。

  房间里全铺地毯,没有一次性拖鞋,孟鹤踩着丝袜走进去,转身朝孟企做了
「嘘」的手势。

  「睡了?」孟企轻声向她确认。

  女孩点点头,孟企也点头,他随即将食物口袋放在玄关地上,拿出那袋千层
面独自离开了房间。

  孟鹤悄悄走进房间中央,原本躺在地上的行李箱已被收了起来,她坐到一张
床上,看着对面长相柔和清丽的女人,托着脸淡淡地笑了。

  孟企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餐盘,上面是加热过的牛肉千层面并一副叉子,
他与孟鹤面对面坐在离洗手间不远处的写字桌旁,将可颂、贝果、蜂蜜卷、果酱、
冰淇淋放在桌上,然后又把千层面推到女孩的面前。

  为了不吵醒魏妜环,孟企一进屋就打开了电视,并将声音调低,他换台至一
个纪录片节目,舒缓的背景音乐和抑扬顿挫的英文旁白既起到催人入睡的作用,
又掩盖掉了两人交谈的声音。

  「不是你要吃的啊。」孟鹤说着拿起了叉子。

  孟企点点头,手中拿着杏仁可颂大嚼起来,一边吃一边仔细端详面包的每一
面。

  「我猜你根本就不饿,那些零食……」

  「带回宿舍吧,爸和阿姨是吃完飞机餐再下飞机的。」

  女孩把叉子放入口中,表情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这时她听见了某个耳熟的单
词,回头看着电视,这才发现上面播的是在中国拍的风光纪录片,一对丹顶鹤在
雪地上优雅踱步,她干脆端起餐盘,把腿盘到椅子的软垫上,对着电视机吃了起
来。

  孟企打开了香草味冰淇淋的包装盖,挖了一勺盖在半个面包上,一口咬了下
去。

  「我好久没看电视了。」她嘴里塞着食物,盯着电视画面说。

  「爸也很久没看了。」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看的那部电影吗?我最近才知道有续集。」

  「哪部啊?」

  女孩转过头来,在空中胡乱比划了几下,说:「就是那个,火车,一夜情,
半年的约定。」

  「哦那个啊,想忘也忘不掉。」

  「我前段时间在视频网站上看完了第二部,男女主角再见面是9年后了,男主
角早就结婚生子,还成了畅销书作家。」

  孟企皱了皱眉:「有点……唏嘘,剧情。」

  「嗯,不过相爱就是相爱,只是错过了时机,最后结局的时候他们俩又做了,
男主角出轨了自己的老婆。」

  「啊?合适吗?」

  「有啥的,男主角已经无性婚姻好几年了,能忍住不离婚已经很不错了。」
孟鹤不以为然地说着。

  「那别剧透了,爸回去自己看。」

  她嘻嘻笑了一下,说道:「给我写500字观后感。」

  「行,行。」

  「给我也吃点。」

  孟企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两头尖的小面包,涂上一层冰淇淋,递到她的面前,
女孩张大嘴咬了一口。

  「这个,还有这个都便宜。」孟企指了指冰淇淋和装可颂的纸袋。

  孟鹤捂着嘴,眼睛闪闪地看着他,从指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吃,还能这
样吃的吗?」

  他看着女孩吃完了手里的正餐,趴在桌子上一口一口享用起甜点来,站起身
走到床边开始铺床。

  「要睡了吗?」孟鹤问。

  「还行,不困,爸作息本来就和你一样。」

  「我去洗澡。」她放下冰淇淋盒,伸手去解裙底的裤袜。

  孟企微笑着目送她进洗手间,然后拿着未吃完的冰淇淋来到窗边的单人布艺
沙发椅前坐下。由于电视节目没有字幕,他很快就对其失去了兴趣,看着窗外的
无边夜色,一勺勺地掘着冰淇淋,想着事情。

  过了约莫一刻时间,孟鹤无声无息地走回出卧室,把孟企吓了一跳,男人忙
把手里的小盒子推回裤兜,半怔地盯着几乎不着任何布料的女孩。

  「鹤……你是已经完全没羞耻心了吗?」孟企吞咽了一下,将声音压到最低。

  「不行吗?反正也就你看。」

  她光脚缓缓地走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戳着自己的下巴,胸前的银色天鹅
项链随着身体的移动而频频摇晃。她赤裸着上身,两个乳房像白玉雕造的一对工
艺品,圆润,丰盈,傲然挺立。昏昏绰绰的房间里,她的全身宛如透明的容器,
盛装着最洁净的白雪,凹凸起伏的身躯和粗细得当的五股,每一处展现着匀称、
一体、不分彼此的美好。她已走到孟企面前,似乎要把自己的柔软全部压上去。

  「你不会真的要……」

  孟鹤侧着坐到孟企的腿上,拿嘴贴在他的耳朵上方,双臂像两条蛇一样分别
从上和下绕着他的头,她饱含着爱意地将其抱拥在怀里,口中轻吐桃红色的话语:
「你后天就要回去了,走之前……和我……可以吗?」

  孟企将手放在她柔软的胸前山谷,仍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魏阿姨
就在旁边呢。」

  「她不会醒的,就算醒了也会装睡。」

  「我怎么……宝贝,对你来说是不是已经没有什么是禁忌了?都是我不好。」
男人半推半就地搂着她的腰,在她刚洗完澡湿湿热热的肌肤上来回抚摸。

  「这世界上其他东西对我都没什么所谓了。」她将脸埋进他的头发中,闻到
了她童年熟悉的洗发水味道。

  「说谎,你刚刚还说你有很重要的东西。」

  孟鹤突然往后一退,有些尴尬地笑着,她挪动身体,将后背贴入男人怀中,
神情有些意乱,嘴里含糊含糊说着:「那个不是,那个是……」同时用屁股上的
轻薄布料前后蹭着他的裤裆。

  「有秘密了哈。」孟企说着,从后面一口咬住她的整只耳朵。

  「啊……」她颤着音,「哪有什么秘密。」

  「说真的,鹤,不能做下去了。」

  「那我们去被子里?」

  「有什么区别,要想想后果……」

  「不要想,不准想。」

  女孩起身,一使劲解了他的牛仔裤扣子,双眼盯着那块儿鼓鼓的地方。她将
自己的内裤拉扯至一边,露出了早已湿漉漉的那里,她前倾身子,粉红色的细缝
在轻轻收缩,在洁白带着稀疏毛发的肉蚌中间,汁液像是垂丝一般,从最顶上的
小洞洞里汩汩渗出,打在大腿根上,牵出几道弧线,然后流下。

  孟企的肉棒已被女孩完整取出,并在顷刻间完成了成长的全过程,她咬着下
嘴唇,盯着充血的龟头,一边搓了搓它,一边说:「我姨妈刚走,你快射的时候
得拔出来。」

  「别,我有。」孟企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安全套。

  女孩转身回看他,眼神中有着娇媚的笑意,她用双手推打着他:「吼,好啊
你!装的真像那么回事。」

  「啊……」她突然捂住嘴,回扭着身子望着他,皱起了眉。

  因勃起而上挑的阴茎在不受压制的情况下,兴奋地往上跳了一下,刮过了她
的蜜缝,仅此而已。

  孟企无声地笑着,撕开安全套,戴在了肉棒上。此时他心里想的并非「危险」,
而是「安心」,尽管他和她关系特殊,尽管房间里还有别人,他俩从来没在有其
他人在场的时候做过。

  「你轻点儿,别吵醒魏阿姨。」他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却一刻不停地将带
好「小伞」的阳具朝上对准了女孩股间。男人,尽管嘴上说着谨慎再谨慎,一旦
到了这一步,是万万不可能停下来的。

  「我还以为你不想……嗯……和我滚床单了……」

  「为什么?」孟企扶着她的腰,一前一后有节奏地推着。

  孟鹤双脚因失衡跌了一下,她看向最远那张床上隆起的被子,看不见魏妜环
的脸,反倒使得她有些紧张,而肌肉越是收缩,越容易让体内敏感点被画圈抽插
的肉棒摩擦到。

  「嗯唔唔咿嗯咿……」

  孟企忙用两手捂住她的嘴,她的双臂像过山车的保护装置一样紧紧扣住她的
前胸。

  激烈而刺激的动作暂时停了下来,女孩对着他的手心大口喘着气。缓了一阵
后,她把手抵在孟企的双腿上,抬起自己的屁股,上下套着肉棒动了起来,此时
她已无心再去看房间另一角的床上,无心去想自己发出怎样淫乱的娇声,她深深
沉醉在了和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的交合中。她高高耸起身,让私处半吐出阴茎,
再快速坐了几下,身下那个充血发紫色大疙瘩磅礴且凶猛地在她体内磨搓着,刮
挠着能要了她的命的地方,她顿时有种想要尿尿的感觉,挣扎着狂乱地去了。

  孟企将瘫软在他手臂上的女孩翻转回来,将高潮时被挤压出去的肉棒再度顶
进去,他看着失神的女孩追问:「为什么,鹤?」

  「你做的……都是爸爸……该做的事。」她的脑袋无力地耷在他的肩上。

  「那有什么问题,我不还是你爸吗?」他压低声音。

  「我不喜欢……不喜欢你对我那么好。」

  孟企一脸迷惑地看着她,看她圆圆的肩膀上有着汗珠,他开口说:「我既是
你的爸爸,又是你的玩具,也是你的情人,不好吗?」

  女孩抬起头,开心地笑着:「好。」

  「爸。」

  「嗯?」

  「爱你。」

  孟企缓缓地在她体内挺动,抽插,不时往床的方向瞄一眼。

  「我的乖女儿,我有什么好的,你非得喜欢上我。」

  「我不知道,你的引力太大了,像……」

  「爸想好了,」他使着劲往深处进了几下,「你不回去,我就想办法来这儿。」

  「笨嗯~笨蛋,不、不要啦……」

  算起来孟企和她已经差不多7个月没做过了,他不知道是因为今天自己涨得特
别粗硬,还是小鹤的花径拼命收缩,他只觉得里面紧得越来越难以抽动,甚至无
法拔出。

  「为什么?」他用力,说话声音也变重。

  「干嘛啦……哈嗯!像……像跟踪狂……咿、一样。」

  孟企突然感到有些受伤,他一手紧抓她的娇臀,一手半掩住女孩的嘴唇,他
不再说话,唯有胯越动越快,使出了健身时做最后一组锻炼的劲儿。

  「爸、啊啊……哈啊……」

  「你……不会……真的,」孟企喘着粗气,「嫌我……烦了吧?」

  「才没有……要、要去了……」孟企及时按住了她的嘴,「唔呃,啊唔唔唔
唔……」

  孟企放开她,充满爱意地吻着她的脸,忘我地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痕迹。

  不知多久后,她推开孟企,脸上不知是羞红还是被吸到充血,她无比依恋地
看着男人,再无任何疑虑。

  坐在男人怀中,浑身赤裸的女孩带着她富有魅力的自信,笑嘻嘻地问男人:
「爸,你想想看,除了我以外还有哪些人需要你。」

  「除了你?」

  「嗯。」

  「没有了,都是你,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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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币 +30 sy1981 2024-11-9 14:02 转贴分享造福大众,论坛所有会员向您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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